“小呀么小二郎,背著書包上學堂,不怕太陽曬,不怕那風雨狂……”這是臺灣校園的流行歌曲??刹恢醯?,我吟來唱去,總覺得唱的是鹽圩子的學童,唱的是我們鹽場的寒窗。
我們少年時,學校叫做學堂,學堂就辦在家門口,上學堂,就是一腳從家門走出去,另一腳就蹦進學堂門了。我們這群圩子里的后生,幾乎是懵懵懂懂搖身一變成書童的。不過,那時做書童輕松,課時不多,作業(yè)不多,書包也輕,老師教的認真,學童學的也用心,不是我怕老師板子,還真覺得從老師知識罐子里倒出來的水很新鮮。況且多學了字回到家,還會受到父母由衷地夸贊,使人陶醉,讀書真好!哪像現(xiàn)在上學這樣課時多、作業(yè)多、書包沉,叫學生感到不能承受之重。
圩子的“寒窗”有多大?其實很小。入學時的教室,不過就是一兩間土屋,又低又矮,夏天熱,窗子是敞開的,冬天冷,窗子是堵著的,春秋雨季看有雨無雨,是或敞或堵的。在這樣的教室里上起課來,鴉雀無聲,象一個寧馨兒。課外沒有象樣的地方做活動,就在一個院子踢毽子,做搗拐游戲,卻也活潑潑地,愉快的很。第一課上的是“大小多少,上下來去,東南西北,山石田土……”等等。當時只是識了這些字,多年后想想這些組合起來的字,卻十分要緊意味深長。不是嗎?一個人首先要明白什么是大小、什么是上下;該多就多,該少就少,該怎么來,就怎么來,該怎么去,就怎么去……。才算明白事理,才能安身之命。所以我很佩服編小學課本的那些老師,把“大小多少”等作為第一課,是集納了許多人生真諦,只是人悟不悟而已。
學級的添長,“寒窗”也在移動,在擴大。從初小到高小,從上中學到上高校,“寒窗”離家越來越遠,“窗口”也越來越大,“秀才”出門之日,知識排闥而入。逐漸覺得,過去的“寒窗”淺了,淺到好比水只有那么一汪;今天的“寒窗”深了,深到一泓水不見底。見到的老師也多了,所抱皆深不可測,卻都和藹可親。心目中的“寒窗”漸變成了激蕩的海,一個涌動知識的海,變成萬能的筐,一個能裝各種知識的筐;老師學生都去趕海,而學生拾得了許多奇妙的珍珠。真是五彩繽紛啊。但畢竟是寒窗,寒冷之窗,坐冷板凳之窗,雖冷卻靜,可以思接千載,可以視通萬里,坐冷板凳的坐功與定力,常是成就大家的必由之路。“寒窗”與人要實現(xiàn)的理想目標,雖然并非剎那對接,卻從來不負有心人的。
“寒窗”是公認的育人凈土,人才成長的搖籃。可惜在我們求學生涯最寶貴的中學階段,教育讓文革攪成了一鍋粥。可謂寒窗不寒,搖籃不搖。學生斗心重,學風差,老師怕心重,懼禍牽。問中學學到了什么?必言之:哪里,哪里,都玩的。玩的是學生,荒廢的是學業(yè),耽誤的是一代人,嘆氣的是老師。有一位老師掏心地說:做老師的也是在做文章,學生就是老師的文章,好學生就是老師的好文章。這個年頭我不能存想出多少好文章了。不過,如果你們中有一兩個成大器,就算我有份。這話,當時聽了叫人心顫。寒窗啊,你是學生的窗,還是老師的窗?是學生的,為什么學生與她若即若離?是老師的,為什么他會既愛又怕,為什么他寫出“好文章”的夢,卻被另一只手無情斫斷?回味起來,“寒窗”里,老師比學生更苦??捎姓l解讀過他們的內(nèi)心?
告別寒窗,走上社會,可我仍留戀鹽場的寒窗。我們就是以鹽場的寒窗為起點,從圩里的僻壤走向了廣闊的天地。不過后來的路,風塵萬里,吹沙淘金,讓我感到過去學的那些,都廢用了。不夠還得學。好在“學堂”遍天下。再進一回寒窗就是了,也許又會獲得新的陶醉哩。(吳方友)